弹幕一直刷的那种。
1
11月的武汉，阳光温暖而不刺眼，竟没有往年那般寒冷。在江夏区有个房建的地产项目，叫北漾时代，有15栋楼，一标有8栋已经盖好，棕色的外墙，黑色的栏杆，还有一块块太阳能电池板。二标的7栋正在建设中，工人们忙碌的声影，嘈杂的环境和一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在一标房子不远处有一排2层楼的板房，靠近东侧的是白墙蓝顶，栏杆也是蓝色，这是施工单位的宿舍。宿舍对面是食堂和储藏室，在宿舍挨着的西边是卫生间和洗漱间。穿过一道玻璃门就是白墙红瓦的办公楼。
一层是施工单位，二层是建设单位和监理单位，现在已经完工，建设和监理已经搬到二期那边办公，只有施工单位还有十来个人。
“哎，小李，刚才领导找你谈话了？”
李行刚坐下，隔壁位置的王杰探起身，一手遮住嘴巴小声的问道。
王杰是李行同事，皮肤黑，眼袋重，个子虽然不高但长得壮实，凸起的肚子和稀少的头发暴露步入中年的现实。李行30出头，身体匀称，带着一副600度的黑框眼镜，看着像斯文的读书人，不像是施工单位的打工人。
两人坐一个办公室，一个负责资料，一个负责质量。15平左右的技术办公室放了3个办公桌，还有一个技术总工汪航，此时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。
“也不算吧”李行有点犹豫不知是否该说，“我找领导签字。”
两人都是在一个国企建筑公司，不过都不是正式员工，是劳务派遣员工，就是和劳务公司签合同而被派遣到其他单位工作的人。
“听说了吗？！刘兵被“优化”了。”
“优化？升值了？”
王杰撇撇嘴，“说得好听是优化，其实就是裁员。”
“不会吧？他可是在公司干了快10年的老员工？！”
“千真万确！他自己说的，公司让他自己写辞职报告，你说他能干吗？这不是明摆着不想给补偿吗？我们估计也悬。”
李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，“难怪呢？刚才领导还问我，这个项目完了愿不愿意跟他去南昌？”
“那你怎么说的？”
“我好不容易才从外地回来，就想离家近一点，当然不想出去。”
“你笨啊！怎么能直接拒绝呢？！”
“也没有，我说的是优先考虑武汉的项目。”
“嗯嗯，答复是要委婉些。听公司那边的消息，今年公司都没接几个项目，估计这次不少人要被优化。”王杰一脸的发愁。
“你呢？”
“我？估计快找我谈话了。看新闻没？今年房地产市场不景气，好多公司都在裁员，什么中建、中铁这些国企都在裁员，我们公司就更不用提了。”
“确实，最近一段时间刷新闻看到不少裁员的消息。其实公司上半年不是都还挺好吗？”
“那都是表象，是为了稳住人心，毕竟好几个项目面临竣工交房，肯定不能乱啊。现在基本都竣工备案了，剩点收尾的工作，自然就不用再遮遮掩掩的。”
李行说道：“我倒是不怕，毕竟才来半年，裁了就再找，王哥你怎么想的？你这房贷车贷，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……”
“可不是吗？我这年龄也实在是不好找工作，过了35岁，好多公司连简历都不看一眼。”王杰摸着中年发福的肚子坐下来，面色愁苦。
“知道要裁多少人吗？”
“你都不看公司消息的吗？”
李行无奈地笑道，“你是没什么事了，我这边还有一摊子事呢，哪有时间！也没这个兴趣。”
“现在项目上是11个人，要裁掉6个。”王杰一边说着，一边操作着鼠标打开了公司红头文件。
李行凑近看着屏幕说道，“《项目人员优化配置办法》，中国文字博大精深，裁个人还说的这么讲究。”
“你还有心情笑，我都快愁死了。只留5个，成本结算2个，技术1个，工程1个，你1个，就5个人了。”
李行摇摇头，“我们都悬，正式员工是不可能裁的，把项目上正式员工一排除，那不就剩我们几个劳务派遣了嘛。”
“你还有点希望，毕竟后面资料还要收尾，你走了也没人愿意过来。”
“不好说啊！都是这疫情闹的。”
李行去年刚结婚，想着离家近点就从北京公司辞职回到了武汉，想着这辈子估计就在这单位干了，可没想到才半年就遇到公司裁员。
李行不禁感叹自己的时运不济，连房地产都不稳定。
2
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过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心事，裁员的消息越来越多，陆续有人离开。从其他项目传来消息，各项目都在执行公司的裁员计划，不过并不是都很顺利。
有的项目有30人，要裁15个走，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人都没有走，大家嘴里的消息真真假假，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一晃进入12月份，道路两旁的树叶慢慢变黄脱落，草地枯黄，街上行人淅沥沥几个，只有车流在不停穿梭。
12月9日，项目秦书记给李行打来电话，
“小李，忙吗？”
“还好，您说，”秦书记只管行政并不管工程事务，平时很少给员工打电话，李行心里有种预感：“优化”来了。
“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吧。”
李行走进一旁专门放资料的房间，房间四周摆满了装资料的灰色柜子，里面是整整齐齐码放好的蓝色档案盒。地上零散摆放着些A4纸盒子，里面是叠好的施工图纸。
“好的，您说吧。”
“我问你一个问题啊，你是信任公司还是信任项目？”
“啊？”李行被这个问题弄的莫名其妙，“这个，有什么关系吗？”
“没什么关系，就是问你是更相信公司还是项目。”
“这个……公司的人我很少见到，都是和项目上的人接触，不过我的合同是和公司签的……”
“好吧，是这样，公司正在结构优化的事情，想必你也听说了吧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其实啊，公司老早就要求项目上采取动作了，我和刘总都为你们顶着压力，一个都没让你们走，不过现在我们是真顶不住了。公司那边放了狠话，看谁不执行，公司就要他好看。”秦书记叹口气接着说道，“你的为人和能力，我和刘总都非常认可，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，也可以说是歪招吧，就是你这边和公司解除合同，但还是继续在项目上工作，工资嘛由项目上出。就是说公司不留你，项目上留你。”
说到这里，李行算是听明白了。
“哦，原来是这个意思，不过我和公司解除合同，那和项目又没有合同，感觉没有安全感啊。”
“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问你是信任公司还是项目的原因，你跟公司解除了合同，但工资会由项目上发。”
李行从地上拖过一只放图纸的箱子坐下。
“我明白您的意思了，我和公司解除劳动关系，但还继续在项目干，那项目结束了呢？”
“你这个项目收尾不得干到过年嘛，年后公司经济好转了就把你再签回来。”
秦书记没说项目结束了怎么办，但李行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：收尾结束项目也就不留你了。
“秦书记，谢谢您和刘总的信任，还想出这么个法子留住我，那我想问一下，这个工资怎么开呢？我能找别的工作吗？”
“工资嘛不会少你的，之前拿多少，后面项目一样给你，而且你一边干着，也可以一边找工作，有更好的也可以去。”
“那五险一金呢？”
“这个……你查一下灵活就业人员的社保是怎么交的，项目上给你补现金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好吧，那我考虑一下。”
“嗯，你考虑一下，不过最迟明天就要有结果。”
“这么着急吗？”李行不禁皱起眉头。
“是的，公司给出了最后通牒，要求明天，也就是10号必须完成优化指标，我们也没办法。”
李行沉默了一下说道，“好的，我和家人商量一下，尽快答复。”
挂掉电话，李行也无心工作，走到装修好的小区商铺门口，这是连着1号楼的商铺，一层的建筑，增加了架空层，变成两层，增加了使用空间。商铺整体已经装修完工，内墙是白色乳胶漆，外墙是土黄色真石漆，路上还装有后现代主义风格的深棕色路灯。
虽然早有心理准备，但还是有点不知该怎么和家人开口。
想到自己也30出头了，后面工作恐怕并不好找，不禁有点担心。
整理好思路，李行还是给家人打了电话，说明了公司的状况，好在家人都比较理解，支持他自己做决定。
心中有了底气的李行回到办公室，只有技术总工汪航在。
“汪总，领导给我打电话，我被优化了。”李行苦笑着说道。
“啊！领导是怎么说的？后面资料收尾怎么弄？”汪总工坐起身向后靠。
虽然李行怀疑他很有可能早就得到消息，却也不拆穿。成年人的世界需要一种伪装，让这个社会至少看上去是和谐而友善的。
“让我这边继续收尾，有合适的工作也可以走，解除合同后工资由项目这边开，就是没有什么保障，要我相信项目相信领导。”说完这话李行的嘴角不由得一翘。
这话说的连自己都不信，他在心里想着“没有质保金甲方能相信后期维修？没有抵押银行能给你贷款？没有合同根本就没有保障。”不过这些话并没有说出口。
“哦，那你是怎么想的呢？”汪航问道。
李行装作无所谓的样子，“我无所谓啊，就按公司的来吧，不给领导添麻烦，反正才来半年拖着也补不了多少钱。”
“等下我给刘总打个电话，强调一下你的重要性，你走了资料这活可没人能接手。”
“谢谢了，恐怕没多少用。”
说完两人继续工作。
未来的不确定让李行无法安心工作，他干脆打开招聘网站看看有没有好的工作。
BOSS、智联、前程无忧，翻过好几个网站却发现招聘的公司不多，很多都是没有听说过名字的私企，李行不想乱投，现在市场不好，资金链紧张，谁也不知道这类私企会不会突然倒闭，万一连工资都发布出来就尴尬了，到时候还要维权更麻烦。
李行正想着，王杰回来。
“王哥，我被优化了。”
“哎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。”王杰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。
“我接到秦书记电话，他跟我谈的，你呢？”
“我还没，可能也快了。秦书记怎么说？有补偿吗？”
“他的说法是我这边继续干着，由项目开工资，这就不存在补偿。后面如果实在留不住了，会给我一个月的补偿。”
“哦，那还行。我来了也有快4年，给少了我肯定是不干的。”王杰仿佛是自说自话，一边说着一边回到位置上。
李行看他似乎不愿多说，自己也没了说话的兴致，继续翻看招聘网站。
第2天，李行主动给秦书记打去电话，告诉他自己愿意提交辞职报告，也愿意接受项目的安排，一边干着，一边再找工作。
李行从声音听得出来，秦书记很高兴，自己恐怕算是第一个主动愿意提交辞职报告的人。
项目经理刘总给李行也打来电话，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舍和难处，李行知道这都是场面话，但场面话总是要有的，至少走的时候大家还能和和气气。
3
半个月后，李行找到一家大型的施工单位，待遇什么的和现在也差不多，他没再多考虑就选择入职。
虽然他可以继续在项目上干着，干到年后都可以，这期间也可能会有更好的选择，不过李行还是选择了离开，没有合同让他没有安全感，项目上答应的工资是否真的会发也让他担心，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能把五险一金连上。
临走那天，李行找到王杰。
“王哥，你这边怎么样？”
“秦书记也联系我了，我没同意。”
“刘总怎么说？”
“刘总还没联系我，公司只想补我一个月，这我肯定是不能接受。”
“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王杰说完摇摇头，“你找到工作了也挺好，多保重吧。”
李行看他心情不好，也不好多问。
告别了王杰，坐在出租车上，李行接到汪总工电话，
“小李，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，其实最后一个名额是在你和王杰之间二选一，一开始领导是准备裁掉王杰，毕竟你这边还有资料要收尾，而且几个领导对你还是比较认可，刘总也跟我说想带你去南昌。不过后来领导突然改变主意，选择留下王杰，这里面的原因……我不说你也能猜到。”
“谢谢啊！这没关系。”李行停顿了一下，说了句“你多保重吧。”就挂断电话。
橘黄色的出租车在车流中穿梭，就像一片枯叶在黑色的海水中浮沉。
窗外下着蒙蒙细雨，李行透过车窗向天空凝望，他不是在看什么，只是不知道该看什么。
